曹保平这次玩“脱缰”了 -

曹保平作为华语影坛备受推崇的导演，其作品始终以尖锐的题材、强烈的叙事节奏和浓烈的艺术风格著称，擅长通过细腻的镜头语言把握观众情绪。此前执导的《烈日灼心》《狗十三》《涉过愤怒的海》等影片，均展现出对人性深处与社会现实的深刻挖掘，以冷峻而富有张力的视角呈现生活的残酷与人性的复杂，形成了独具辨识度的“曹氏美学”体系。然而，其最新力作《脱缰者也》作为“者也”系列的延续，却在创作上呈现出明显的风格转变，被外界认为某种程度上偏离了导演一贯的叙事基调。

《脱缰者也》海报中郭麒麟的天津话表演确实地道，但影片的核心并非仅靠方言和人物故事就能成立。尽管电影营造出喧闹的氛围，频繁的插科打诨看似热闹非凡，却如同误入天津卫胡同的行外人，拍出的作品犹如摊错酱的煎饼馃子——外表光鲜却内里失衡，令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剧情与主角马飞的命名同样充满张力，影片如其名展开，主人公仿佛一匹挣脱缰绳的野马，在家庭创伤与情感桎梏中奔腾挣扎，最终陷入失控的泥潭。作为舅舅的马飞，是一个始终停留在孩童阶段的"熊孩子"，带着外甥卷入荒诞冒险，与几位同样缺位的成年人共同经历这场充满黑色幽默的旅程，逐步显露出各自深埋的情感伤痕。影片揭示了马飞因成长环境中的情感缺失，始终被困在"未长大的少年"状态，试图用荒诞行为填补心理空缺；而被绑架的外甥虽年幼，却以纯真视角成为映照成人世界虚妄的明镜。

郭麒麟出演的马飞角色以天津话成为对话的主要特色，影片将黑色幽默与西部元素进行有机融合。在"脱缰者"于天津大港油田、盐场等工业场景中穿梭的叙事中，市井生活的烟火气息与人物命运产生戏剧性交织。导演曹保平通过多线叙事结构，在展现黑色犯罪题材的同时，深入挖掘了家庭关系中被忽视的情感联结，使硬汉叙事与温情内核形成独特张力。

电影《天下无贼》通过马家三姐弟对拆迁补偿款的争夺，构建了一个充满戏剧张力的家庭群像。马飞这个游手好闲的"不靠谱舅舅"，在金钱诱惑下展现出惊人的野心；大姐作为典型的"扶弟魔"，始终将弟弟视为需要庇护的孩童；而二姐马慧则以冷静的理性掌控家庭决策权，她担忧弟弟若获得资金可能重蹈自己年轻时的覆辙，因此坚决反对轻易分配。这场家庭纷争的导火索，竟是马飞在失控中策划的外甥李嘉文"绑架案"。影片前半段以连环乌龙推动剧情：在制造假象的"逃亡"过程中，外甥屡次突破束缚又屡屡被抓回；黑帮分子的追击行动充满荒诞转折；甚至因方言差异引发的"空姐女友独眼事件"，都在荒诞中暗含现实的隐喻。表面看是两代"熊孩子"在绑架过程中挑战世俗规则，实则揭示了马飞对童年权威缺失的补偿心理——当方向盘成为争夺的象征，这场充满讽刺的"绑架"便成了他唯一能掌控话语权的舞台。

《被绑架的小外甥》中缺席的父亲形象如同游荡在暗处的幽灵，持续影响着整个家族的命运轨迹。马飞对父亲的情感呈现出复杂的撕裂感，内心既渴望获得认同与关怀，又因过往创伤深陷怨恨，这种矛盾心理成为其一系列失控行为的深层驱动力。与曹保平过往作品中那些被命运与社会规则压迫的"倔强者"不同，《脱缰者也》中的人物塑造显得单薄而扁平。马飞这一角色被定位为"狂野老舅"，表面看来是生活底层挣扎的典型代表，实则其行为逻辑与性格发展呈现出明显的简化倾向，仿佛一个因未获得关注而任性发泄的"熊孩子"。

影片中马飞与外甥李嘉文的互动关系因剧情过度荒诞而缺乏说服力，角色间的情感联结未能达成观影共鸣。这种断裂感同样体现在其他角色的转变上：齐溪饰演的二姐从强势到软化的过程显得刻意而突兀，与"合家欢"的叙事框架形成明显错位。至于林雪饰演的大哥，其黑社会背景的刻画更接近刻板印象的工具人形象，既表现出粗暴的行事作风，又展现出荒谬的逻辑漏洞，这种反差常常让观众产生"这角色究竟有何存在意义"的困惑。

相较于曹保平其他作品中通过复杂人性展现的深层社会观察，《脱缰者也》在人物塑造上显得更为直白。从《狗十三》中李玩在东亚父权制下的挣扎，到《涉海》里父女畸形的情感羁绊，导演始终在探讨原生家庭对个体性格与命运的塑造作用。然而，当这种主题被移植到《脱缰者也》时，却未能形成具有穿透力的叙事效果，反而因人物设定的失衡显得捉襟见肘。

在本届上影节上，曹保平携新作亮相时坦言希望呈现"不同以往"的创作。影片确实呈现出显著的风格转变，表面可见的改变是叙事氛围更为轻快，喜剧元素与荒诞感交织，导演的冷峻气质被天津话特有的烟火气取代，整部作品弥漫着"嘛玩意儿""别介"等方言词汇营造的市井气息。从艺术探索层面观察，这位导演仍在持续突破创作边界，凭借对类型片的创新诠释斩获最佳导演奖，印证了其持续迸发的创作能量。然而在笔者看来，更值得关注的转变在于创作动机的微妙调整——郭麒麟的加盟似乎让叙事重心悄然转移，犯罪主线沦为家庭互动的背景板，家庭困境则被解构为巨婴式行为的荒诞注脚，这种处理方式既削弱了故事的张力，也淡化了人性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