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侯孝贤这部电影,我得把脸藏起来 -

来源:爱看影院iktv8人气:546更新:2025-09-03 11:54:34

台湾导演侯孝贤的《好男好女》(1995)是我首次经历如此深刻情感共鸣的影片,以至于在观影时不自觉地掩面,以防引起他人的注意。

《好男好女》(1995)通过双线叙事展开故事,分别聚焦于两位主人公的命运交织。梁静作为演员,因情人为其付出生命而背负沉重的「血债」;而梁碧玉作为台湾共产党党员,曾在20世纪40年代于大陆参与抗日斗争,并在50年代的政治清洗中失去丈夫后辗转回到台湾。影片通过两个时空的并置,探讨了历史创伤与个人命运的复杂关联。

侯孝贤将一个尚未消逝的年代里炽热的理想主义与当代社会被卡拉OK所取代的信仰形态并置呈现。尽管内心保持平静,却仍为自身过度的情绪反应感到愧疚。这种电影正是我向往拍摄的类型,因为导演独特的视角源于对蒋碧玉与梁静两种不同处境的冷静对照。在侯孝贤的镜头下,两位女性都保持着本质的纯粹性,她们所处的时代缺乏英雄主义色彩并非个人过失。

数年后,为撰写此文重观《好男好女》时,泪水与鼻酸再度涌现。更令我欣慰的是,这部作品竟在DVD逐渐式微的时代浪潮中得以留存。曾经忧虑侯孝贤标志性的构图美学、绵长镜头与缓慢叙事节奏是否会被家庭影音系统的便捷所取代,又担心坐落于皇后区伍德赛德公寓内拉丁音乐爱好者的喧嚣会干扰观影体验。然而当片尾字幕缓缓浮现时,这份担忧又化作深深的感动,让我在屏幕前悄然落泪。

当“第一资本”的一位银行家致电我提供联邦保险存单时,我的声音仍然带着沙哑的余韵。在谈及财务收益、风险系数与违约成本的对话中,我仿佛踏入了侯孝贤影像世界的下一个维度——《南国再见,南国》(1996)与《千禧曼波》(2001)所构建的后现代社会图景。在这部作品中,导演通过高哥与扁头、小麻花的江湖叙事,揭示了现实又单调的资本主义与帮派势力共生关系,将时代的裂痕凝固在胶片的褶皱之中。

《南国再见,南国》(1996)中,一群分食200万新台币的商人间,经济衰退的焦虑不断蔓延。合法与非法的灰色地带不仅难以界定,更被彻底消解:核心议题始终围绕着生存的底线展开。在影片的叙事脉络之下,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悄然滋生,当侯孝贤的主人公们穿梭于城乡之间、跨越时间维度时,持续流动的不安情绪如同暗流般渗透其间。尽管角色们频繁提及购置房产与定居的愿景,影片的主要叙事却始终局限在车、轨、摩托等移动空间中。即便人物并非随性游荡,导演的镜头语言依旧充满动感,彻底动摇了‘家’这一传统意象的根基。

在狭小公寓内两人交谈时,往来人群与电视荧光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卷,外界声响穿透墙壁,而悬挂的沙袋持续摆动,映射着某种无形的张力。这个空间与纽约皇后区的寻常居所别无二致,其困顿处境与2014年的社会氛围如出一辙。影片最终在田野发生的车祸,恰似对现实困境的隐喻性注解,将观众引向对前行道路的深层思考。

侯孝贤对现实的疏离感无法完全诠释其作品令人动容的原因。他擅长在看似寻常的时刻,通过重复简单旋律的片段构建情感张力。以《恋恋风尘》(1986)为例,这部结构传统的情爱故事中,当男孩收到女孩已婚的信件时,影片并未采用木吉他伴奏,而是转而呈现老村庄的影像。这种音乐与画面的交织并非对特定场景的直接注解,而是成为情感共鸣的容器,承载着角色内心的挣扎与善意。在侯孝贤的创作中,音乐往往扮演着哀悼的媒介,与影片中频繁出现的怀旧意象形成呼应。

侯孝贤为观众提供了充分的空间,让他们自由体验影片所传递的情感。无论是音乐的运用,还是镜头在时间与空间维度上的延展,他始终展现出包容而深邃的视角。在《恋恋风尘》中,导演似乎刻意让每个角色都获得同等分量的关照,这种均衡的叙事方式常使观众陷入难以抉择的审美困境。我始终未能找到侯孝贤任何一处镜头刻意引导情绪或引导观众聚焦特定人物的案例——在叙事手法上,他既与斯科塞斯形成鲜明对比,也被视为某些冗长电影的无意先驱。然而,镜头以看似随意的方式缓缓移动,捕捉信息的节奏与人物漫无目的的行动轨迹形成微妙呼应。

在《好男好女》中,日本士兵穿越广阔的田野,袭击藏身于村庄的蒋碧玉及共产党员们。画面中士兵们隐匿于树后,背影模糊地消失在高草间快速移动的剪影中。镜头随后缓缓倾斜,逐渐远离这群士兵,最终定格在被白光笼罩的天空。这一富有象征意味的构图可被解读为对暴力的疏离,通过刻意转身的视角暗示;侯孝贤对暴力场景的呈现始终抱有审慎态度,当他必须展现时往往采用远距离拍摄,使血腥冲突呈现为混乱无序的群体行为。但在此场景中,镜头的运动轨迹却产生出独特的亲密感,仿佛在引导观众感受一种难以在直面血腥场面时体会到的细腻情绪。

侯孝贤的导演风格展现出一种游离于叙事之外的视角,他倾向于以旁观者的姿态记录故事,而非深入角色内心世界。这种克制的镜头语言在《南国再见,南国》中尤为突出,当扁头静坐屋檐凝视铁轨时,画面突然切换至火车本身,重现《恋恋风尘》中标志性的长镜头——列车缓缓驶入漆黑隧道,随着一束精准的光束撕裂黑暗,轨道如脉络般延伸至远方层峦叠嶂的群山之中。

《恋恋风尘》(1986)尽管未在画面中呈现火车场景,却通过细腻的情感刻画揭示了角色内心的不安与悸动。影片以诗意的美学构建出生命的丰盈感,犹如一个情感共振空间,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与角色产生深层共鸣。侯孝贤在《悲情城市》(1989)、《戏梦人生》(1993)及《好男好女》三部曲中,逐步尝试更具实验性的叙事形式,持续探索台湾近代历史的多元面向。然而,无论形式如何演变,其作品始终贯穿着真实的情感内核,而《恋恋风尘》这一早期作品的标题恰如其分地展现了这种核心特质。

侯孝贤的电影聚焦于历史洪流中被塑造的个体,而非历史的缔造者。尽管他将所有主角视为"好男好女",但面对可能存在的"英雄"角色时,其叙事手法始终保持着难以捉摸的克制。这种克制并非疏离,而是对人物命运的深沉凝视——正如他在1985年的自传体作品《童年往事》中展现的那样,该片被誉为最具人文关怀的杰作之一,描绘了1940年代末迁徙至台湾农村的家庭在时代变迁中的生存轨迹。影片中祖母病榻上讲述的已故幼子故事,恰成为贯穿全片的情感暗线,而多数导演往往倾向于通过不断拉近讲述者与倾听者之间的镜头距离来强化戏剧张力。

在《童年往事》(1985)中,侯孝贤采用与常规叙事不同的镜头语言,通过一系列精心设计的视觉转换展开故事:画面起始于地面散落的遗物,随后逐渐聚焦于母亲与女儿的手部特写,再转向她们的侧脸,最终扩展至两位女子并肩而坐的全景画面。当母亲在讲述时部分背对镜头,仿佛试图隐藏内心的悲痛,而故事以婴儿的夭折收尾时,镜头却转向一扇窗,窗外的夜空正被冰冷的雨滴划破,形成极具象征意味的视觉隐喻。

《童年往事》的核心或许在于其个人化叙事,影片呈现的正是导演侯孝贤的亲身经历。开篇通过画外音的形式,由侯孝贤的替身阿孝道出:「这是我童年的故事,尤其是与父亲有关的部分。」值得注意的是,阿孝作为叙事者存在明显的不可靠性:他所描绘的父亲形象始终若隐若现,直至影片推进至三分之一处,这位重要人物才在叙事中悄然离场。

若我们观察电影中对阿孝特写镜头的克制运用,便会察觉影片核心探讨的是道德意识的逐渐觉醒。阿孝首次以孩童视角出现时,镜头聚焦在他母亲哀悼亡父的场景中;随后转为十几岁少年的标准镜头,暗示时光流转,此时的阿孝已步入青春期。这两个接连出现的特写镜头,始终暗含着与父亲命运的隐秘关联。当故事发展至阿孝沦为街头帮派成员时,观众不禁会设想:倘若父亲仍在世,他的人生轨迹是否会产生改变?阿孝并非面目狰狞的反派,却已迷失在错误的道路上。因此,当后续镜头以疏离视角展现他注视心仪女学生的模样时,这种反差便构成了极具冲击力的情感张力。

冷酷的面具悄然消散,那个曾在祖母庇护下摘番石榴的孩童身影再次浮现。尽管与阿孝的交集微乎其微,却有个女孩用一句质朴的话语,将他从混沌中拉回现实。父亲的缺席、女孩转瞬即逝的陪伴,以及母亲与祖母的黯然神伤,共同塑造出我们熟悉的侯孝贤——一位在谦逊与道德灰色地带游走的艺术家,既保有深切的人文关怀,又以克制的姿态将情感深藏于镜头之后。因此,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邀请我们共同体验这份微妙的情感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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