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导演秦天专访｜布满弹孔的飞机已着陆 -

2023年7月，西宁某间书店内，秦天与在场的记者及影迷畅谈电影创作经历。就在前一天，他的首部剧情长片《但愿人长久》刚在FIRST青年电影展完成全球首映。返场交流当天，他身着半袖衬衫搭配工装短裤现身，引发了不少关注。活动结束后，有同行提醒他，此类公开活动着装需更得体一些。监制以轻松口吻问道："你不喜欢穿过长裤吗？"巧合的是，某日秦天在街头被路人认出，一番寒暄后得知对方从未观看过他的作品。当被问及如何认出他时，他感到困惑："你怎么知道是我？"随后记者透露，其实外界对他的了解甚少，网络上也难觅其踪迹，唯一能锁定他的特征便是那件标志性的"大裤衩"。

2023年8月，北京。记者约他在茶馆见面。暴雨中夹杂着冰雹砸向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闷热感。秦天走到楼下，买了一个汉堡，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尚未吃晚饭。他依然保持着标志性的短裤穿搭。此刻，一个新的标签悄然贴在他身上：第17届FIRST最佳剧情长片获奖导演。走进茶馆，他坐在记者对面，头顶悬挂着一盏巨大的、冷冽的顶灯，投下不近人情的光线。谈话间，他不时滴几滴眼药水——长期面对屏幕导致的畏光症状。他戏称这种状况为"业余病"，而非"职业病"，因为自己并非职业导演。提及"导演"这一身份时，他总会刻意添加前缀"业余的"，仿佛说出口"职业导演"四个字，就像逼着他在盛夏穿一条长裤——我从小热爱运动，腿部较为粗壮，穿上长裤总觉束缚。曾有记者询问他何时拍摄第二部作品，他回答剧本仍在打磨中，无法给出具体时间。对于电影，他坦言才刚刚开始探索，尚未考虑后续计划。他始终不确定是否必须拍电影，是否要立即行动。秦天并非科班出身的导演，成为导演之前，他只是一个沉迷电影的影迷。大学时期，他每天观看两到三部影片，类型与题材毫无限制。电影让他与世界产生联结，理解人性的多样性、地域空间的复杂性，以及历史、经济、文化、政治的深层脉络。后来，他广泛阅读电影理论书籍，逐渐了解影片从创作到制作的完整流程，由此萌生出拍摄电影的念头。他与影视行业的情缘始于童年：小学一年级时，成都少年宫开设语言表演班，通过学校发放传单进行招生。当年有约2000名小朋友参加海选，最终录取15人，他正是其中之一。10岁前，他担任过小演员，参与过若干影视拍摄工作。

秦天（左三）自小学至初中时期，便活跃于四川电视台的少儿栏目担任主持人。然而随着高中学业压力增大，他逐渐退出常规录制，仅在闲暇时偶尔回台客串。他意识到，这段经历似乎在潜移默化中塑造了一种标准化的表达人格，与生俱来的天赋被刻意规训。最初他对这种人格充满排斥，认为其剥离了真实的自我，始终试图在各类场景中表达内心真实想法。大学期间数次受邀重返录制棚，讨论话题多聚焦于青年群体，他觉得时机成熟应让真实声音发声。完成系列节目后，前辈们感慨道"秦天长大了"，此后再未与他联系。步入社会后，随着年龄增长与经历积累，他发现难以割舍这一人格特质——它能在特定时刻帮助自己突破天性中的慢热。在FIRST电影节获奖后，随着社会活动的增多，交流成本显著上升，他偶尔仍会启用这种人格特质应对挑战。

高考前夕，他搭乘绿皮火车往返成都与北京，参加清华、北大、北师范大学三所高校的艺术加分考核。在北师大戏剧表演与舞蹈专业中斩获全国第一，在北大获得男生组第二名，清华则位列第四。然而高考当天的语文选择题却令他措手不及——仿佛置身迷雾，既看不见选项也握不住笔杆，最终因24分失常发挥与梦想擦肩而过。面对未来，他一度考虑转型艺术院校，却在咨询少年宫两位启蒙老师后改变主意。两位老师坦言："若你真心热爱艺术，未来无论选择何种专业都能回归，但一旦选择艺术便难以回头。还是先选一个能养活自己的方向吧。"遵从建议报考西南财大，他却始终坚信自己终将与电影相遇。

毕业后，他经历了一段辗转反侧的谋生时光：从线下活动及婚礼主持人起步，单场收入从数百元做到数千元；在医疗器材行业从事销售工作，穿梭成都茶楼推销设备；在幼儿培训机构教授课程，涵盖天文地理与自然科学；寒暑假担任少儿网球陪练，时薪仅三十元；在游泳馆担任救生员，整日静坐1米9高的观察椅上注视泳池；经营烧烤铺，自行驾驶小车进货，日均流水过千；甚至两年春节参与跑野车工作，透过后视镜观察形形色色的乘客，遇得聊者即闲话家常，遇不得聊者便在脑海中为陌生人编排故事。

这些经历让他深刻理解：人生不是简单的成功与失败，而是在不断尝试中寻找可能性。他始终坚信"我要拍摄电影"的信念，愿意从事任何与电影相关的岗位。在积累经验的过程中，他逐渐意识到电影的真正魅力不在于戏剧性的编排，而是将日常以独特的视角呈现。他曾思考是否要前往北京或南加州接受系统训练，但发现自己的创作理念已初具雏形——电影学院的教材他悉数购入研读，既汲取所需知识，也辨别出与自身认知相悖的理论。

最终他选择留在成都，在工作与创作间寻找平衡。2017年，他以导演身份拍摄首支广告短片，此前已历任摄影、录音、后期、道具、制片、副导演等多个岗位。这些经历不仅锤炼了他的专业能力，更让他建立起对项目的独立判断力。在《但愿人长久》项目中，美术、摄影、执行制片人及后期剪辑团队均由其早期广告拍摄的伙伴组成。他们深知这位导演对工作的认真态度，愿意将每个需求转化为现实。

影片在FIRST电影节获奖当日，秦天在领奖台上讲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某晚漫步西宁的清凉街道，仰望如深海般沉静的夜空时，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漫长过程的隐喻。曾多次宣称要拍电影，获得"特别提及"奖项是否意味着已经叩响电影之门？正当他思考时撞上石墩，腿上青紫的包让路旁的人叹息"电影之门未必那么容易进入"。但他知道，人生的道路永远需要继续向前。

后来很多人误以为他所说的"迈进电影的大门"是指用一块敲门砖叩开电影圈，秦天对此感到困惑——我指的是电影艺术本身。一群从未涉足电影制作的人完成了一部作品，此刻获得专业认可，这难道不意味着我们离电影更近了一步吗？我只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实际上，他始终厌恶任何形式的圈子。因母亲是医生，他自幼便熟悉"体外循环"这个词。他一直认为，自己没有接受系统化教育，没有进入电影学院学习，选择留在成都拍摄广告，承担大量工作，所付出的并非单纯为了生存，而是在维持对电影的"体外循环"。这是一段孤独的自我探索，他常常在内心与喜爱的导演进行对话，向他们提出诸多疑问：台词为何要这样表达？角色为何要以这种姿态呈现？画面为何要如此构图？就像一个莽撞的孩子，在他们的作品与访谈中反复追寻答案。有时能听到清晰的回应，有时答案却似雾里看花。这些作品引导着他，逐步找到自己的创作方向。获奖之后，秦天意识到电影圈确实敞开了一扇门，带来了更多与电影相关的工作机会。但他始终清楚自己的目标，当初为何选择投身电影，哪些机遇应当把握，哪些又必须放弃。他尚未确定未来是否仍将持续这条"体外循环"的路径，至少目前，没有任何转向职业导演的打算。他只希望持续发问、不断尝试、持续寻找。

2023年10月的成都，秦天带领记者探访了几处电影取景地，并建议乘坐快速公交出行。《但愿人长久》中夏小芒与蒋爱搭乘快速公交前往财富课堂的场景，恰是成都市民日常通勤的缩影。公交车沿二环高架环线行驶，独立占用专属车道，即便城市交通繁忙，也始终畅通无阻。每当秦天乘坐在二环高架上，总会产生一种在半空行舟的独特感受。特别是在早晚高峰，桥下车流如织、人声鼎沸，而快速公交却静谧穿梭，隔绝尘嚣。高架桥两侧的楼宇接连绵延，犹如群山向后退去，这种时刻，他仿佛听见了"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余韵。

记忆中的成都，曾是没有二环高架的年代。大学时期，他从住所到校园需要近两小时的跋涉，而如今只需四十分钟即可抵达。城市始终在进行着持续不断的改造，快速公交线路纵横交错，穿梭于西南东北不同方向，途经繁华街区，穿过老城区，见证着这座城市的蝶变历程。高架桥墙面的植物也在钢筋森林间悄然生长，逐渐融入城市肌理。

秦天偏爱在快速公交上观察城市变迁，从首班到末班，从客流高峰到空荡时段，从工作日到周末，自由选择路线。偶尔驻足某站台，凝视上下车的乘客：他们各异的年龄、装束、职业与神情，组构成成都这座城市的活态图景。他或许永远不知晓这些人来自何方，但此刻他们都栖居在这片土地上，面容拼贴出这座城市的模样。

时光如梦般流转，人们口中关于人生起伏的叙述，正在熟悉的街巷间悄然苏醒。离开后，秦天带记者前往光华村街——西南财经大学光华校区的所在地。刚入学时，这里尚未有商业设施，仅存一家桌球室，同学们相约打几杆台球似乎成为唯一的娱乐。彼时的街巷上，光华牛肉馆曾是热闹的聚餐场所，低廉却美味的餐食让师生们在此畅叙。如今这家老店已歇业，若它尚在，电影中夏婵与康桂珍的饭局或许会在此展开。

二十年光阴流转，光华村街的面貌已大不相同。昔日的街巷变身现代商业区，各类娱乐场所鳞次栉比，曾经的荒芜之地如今高楼林立，乌托邦般的灯火辉煌中，光华村街早已不是旧日模样。穿过街巷来到沈妈砂锅，这是《但愿人长久》中夏婵与康桂珍重逢的取景地。店铺位于西南财大后街，门前六口锅同时沸腾，氤氲蒸汽中仿佛重现电影场景。当年的夏婵初到成都，常在此处用餐，透过门外围墙望向校园，想象着大学生的生活百态。此刻门外炉火通红，窗边的另一位母亲静默不语，仿佛时光定格在某个永恒的瞬间。

大学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秦天回忆起当年，班里仅有三位同窗是四川成都本地人，其余皆来自天南海北的省份。一个班级的成员，足以拼出一张完整的中国地图。那些远离家乡的同学，坐火车往返一次便需耗时近一周，每逢春节便选择留在校园。他们曾在大年三十的夜晚聚集于学校食堂，共同观看春晚。秦天每每想象这一幕，仿佛那是刻在记忆中的视觉印象，但事实上，他从未亲身经历。他本应在某年亲睹此景，却始终未能如愿。大学期间，秦天极少回乡，多数时光与同学们共度。他天生一头卷发，皮肤晒得黝黑，轮廓分明，令许多同学误以为他是少数民族。每天上课，他总是埋首于杂志与小说之中；课余时间则常在篮球场徘徊。他人着合身衬衫、笔挺西裤，佩戴金边眼镜，头发一丝不苟；而他却永远穿着宽大的衬衫与牛仔裤，留着过肩的爆炸卷发。回到宿舍，他习惯看电影，还常拉着室友一同观看，书桌与床铺上摆满了电影刊物和相关书籍。闲来无事，他总爱与人说："我要拍电影。"同学们虽不解为何他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却从未对他的志向产生怀疑。秦天与同学们情谊深厚，常结伴外出聚餐，除了光华牛肉店，沈妈砂锅也是他们的常去之处，被他亲切地称为"第二食堂"。读书时大家经济拮据，每次在店里用餐，若人数不多，通常只点一个荤锅配两个素锅，以节省开支。毕业后，众人各奔前程，难以再如从前般频繁相聚。但每当外地工作的同学回到成都，若仅有一餐时间，几乎都会说："去吃沈妈砂锅。"每次踏入这家店，他们都会将原本的素锅换成荤的，仿佛这是某种象征——我们已告别校园，如今开始挣工资。秦天察觉到，每次来到此地，内心对过往的眷恋正逐渐消退。此刻，他坐在熟悉的店铺里，门口那排灶台与桌椅的布局竟与往昔别无二致，砂锅的香气也未曾改变。一个理性的声音在心底低语：你曾与此处有着深厚的关联。然而环顾四周，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异乡客。唯有目睹炉灶上跃动的火苗，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记忆深处的画面才开始缓缓苏醒。他记得沈妈有个儿子，相貌俊朗，班上不少女生曾打听他有没有女友。后来沈妈的儿子邂逅了女友，那女子常来店里协助料理。再往后，女孩怀孕了，沈妈的儿子与女友再未现身，店里只剩下沈妈独自经营。又过了一段时间，连沈妈也不再出现。秦天不清楚，如今负责店铺经营的几位女服务员是否出自沈家血脉，他从未过问，也无意探寻——倘若她们说是，他觉得有些牵强；若她们不是，他也坦然接受。他决定让这个悬念停留在原处，有些往事或许不必寻觅答案。

但愿人长久，三十岁之前，他始终无法忍受平静，仿佛唯有冲突才能让生命产生涟漪。而三十岁后，他的心境逐渐沉淀，对争论、赞誉、批评都显得淡然自若。生活中哪怕微小的喜悦，也会让他感到满足。这种感受如同卡夫卡短篇《凭窗闲眺》中描绘的场景，既有轻盈的质感，又蕴含着圆满的意味。某个清晨，天空灰蒙蒙的，但当他踱步至窗前，却会因眼前的画面而惊讶——将脸颊贴在窗框上，注视着阳光洒落在纯真女孩的面庞。她走着路，频频回望；身后，男人的影子正匆匆掠过。待男人穿过画面，女孩的脸上便绽放出明亮的光彩。若能在日常生活中获得这般观察的契机，平凡的一天便能转化为充满满足感的时刻。每逢周末午后，他常带着相机漫步街头，捕捉那些看似普通却饱含生命力的瞬间：推着婴儿车的年轻父亲，或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他细致观察着每个瞬间，有时是父亲脸上的欣慰，有时是旁人投来的目光中蕴含的复杂情绪。凭借敏锐的观察力，他能将人群拆解成具体的"容器"，研究他们的互动模式与情感表达，从中提炼出时代性的特征。他察觉到当代人群普遍呈现出的疏离感，却又在与长辈的交谈或是街头巷尾的观察中发现，每个时代都存在着超越时空的质朴情感，即便只存于转瞬之间。他认为自己正置身于人生的平庸时代，生活中充斥着奋斗与追求独特性的潮流，而真正能回归本真的，往往是在偏远的小镇、简陋的街巷，或是人迹罕至的角落。创作《但愿人长久》的过程，正是这样一次返璞归真的尝试。电影通过三代女性的命运交织，讲述着在中国城镇化浪潮中，那些背井离乡却依然坚守平凡生活的普通人，试图展现特定历史时期、特定地域范围内，群体生活的真实图景——他们如何用餐、如何安睡、如何交谈、如何维系人际关系。

创作剧本时，秦天总会忆起那些来自中国版图各处的大学同门。他们携带着不同地域的生活智慧与简单质朴的情感，让彼时的他深刻意识到，自己曾对世界的认知极为局限。正是这种局限，点燃了他对社会、环境与人群的探索欲望，促使他翻阅资料、展开调查，试图挖掘那些被过往忽视的真相。当文学剧本完成的那一刻，他忽然产生一种顿悟——曾经以为因未离开本土而“欠缺一角”，如今却感激大学时光，让他虽未曾真正出走，却通过无数同窗的视角，窥见了整个世界的样貌。毕业十周年之际，秦天与同学筹划了一场重逢。他特意定制了印有“西南财经大学财税学院，2003-2007”字样的十周年纪念帽衫，那是2017年，他初入广告导演领域的年份。聚会上，每个人依次登台讲述这十年的人生轨迹，宛如当年新生报到时的自我介绍。有人提及已育有二胎，有人谈及婚姻的波折，有人则谈到从床上用品行业重返金融领域，现况尚可。轮到秦天时，他坦言仍坚持拍摄电影，只是多年未有作品问世，却相信大家对他的支持从未改变，因此无需忧虑，目前生活稳定，无过多困扰，他承诺将继续在电影道路上前行。那一夜，众人畅饮至深夜。次日清晨，部分人踏上归途，继续各自的工作；留下的则继续沉浸于酒意中。所有人都醉意朦胧地告别，与当年毕业散场的情景如出一辙——仿佛未曾真正道别，便已模糊不清地走出校门，各自奔赴人生的未知征程。

2019年，秦天构思了一个关于双胞胎命运的故事，他开始构建人物关系与情节脉络。2020年初，《但愿人长久》的文学剧本顺利完成。随后，他仅用九天时间将文学本转化为110场分镜剧本。2021年6月，电影正式开拍，剧组选择按季节顺序拍摄，先在成都完成夏季戏份，耗时一个多月；三个月后转战广元拍摄冬季场景。在漫长的等待期间，小演员的父母逐渐焦虑，多次致电选角导演反馈——夏小芒的体型发生了变化，尔思则明显增高。选角导演将这些反馈转达给秦天，他却表示理解：「我拍的电影时间与现实时间是同步的，希望演员们能自然展现角色成长，胖一点、高一点反而更贴近生活，她们自己会更相信角色，观众也会更有代入感。」2022年1月，电影顺利杀青。恰逢春节，秦天在完成年三十的团聚后，于次日清晨便进入剪辑室，从正月初一连续剪辑至初七。待全体成员返岗后，220分钟的初剪版本已基本完成。2023年7月，他带着183分钟的成片前往西宁参加FIRST青年电影展，影片最终斩获最佳剧情长片奖。颁奖现场，陈冲与姚明作为颁奖嘉宾与秦天一同离场。在前往休息室的途中，他抓住机会向两位前辈请教。当姚晨与他并肩而行时，秦天试探性地询问：「您能否为这部片子提些意见？」姚晨停下脚步，认真回应：「我不太喜欢结尾。在呈现如此苍凉的人性底色后，为何要给观众一个美好的收束？你为何不更勇敢地挑战传统叙事？」谈及结尾处理，秦天坦言可能受到侯孝贤导演的影响。他回忆侯孝贤曾提到：「拍电影就是拍人，拍完人之后，要给看的人一点点希望。」在秦天看来，展现人性的残酷或美好本就是创作者的自由选择。《但愿人长久》最终选择保留悬念，不明确交代人物结局，让观众自行想象她们未来的人生轨迹。然而，他始终认为，电影不仅是对现实的还原，更是对人性的探索与表达，因此在作品中刻意保留一丝希望与美好，这是他作为创作者的主动选择。

电影获奖后，班级群内掀起一阵热议，有人翻出过往的新闻链接，有人感慨青春岁月里曾为他呐喊的时光，还有人以长篇文字抒发情怀，质问理想是否真的无用，坚持是否值得。群内的对话虽围绕着他展开，却始终缺乏直接的交流，仿佛每个人都在谈论一个平行世界里的故事。偶尔，他会发送一个表情包，却不知该以何言回应。在他心中，这些曾为他鼓掌的同窗是信仰的见证者，他们用数字丈量生活，以理性洞察世界，却在当年他喊出“我要拍电影”时，默默将怀疑藏进沉默。这份看似矛盾的信赖，让他在创作中始终带着温度。《但愿人长久》试图传递的是跨越地域与文化的共鸣，而他早前书写的剧本却反复聚焦于“艰难地活下去”的命题。每当陷入创作的迷思，他都会自问为何执着于这类故事，直到意识到那些剧本里蕴藏的正是他真实经历过的温暖与力量。他深知人性之恶并无边界，但更渴望在镜头里凝固美好的瞬间。当被问及电影能否改变什么，他只能摇头，或许它注定无法撼动现实。如今，他已逐渐对极端事件与个性挣扎的题材失去兴趣，若未来只允许留存一部作品，他会在北野武《那年夏天，宁静的海》中找到答案——那部充满荒凉质感却饱含治愈力量的电影，让他在画面中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爱如何穿透黑暗，看到人类在热爱中燃烧的宿命。即使生活终将归于重复的循环，他依然相信，唯有“爱”能成为支撑生命的火种。

又到了一年夏天，漫长的中场休息再度开启。2024年8月，秦天与两位导演好友共赴湖畔，其中《漫漫长日》的导演王子川和《苍山》的导演张帆。当船行至湖心时，秦天突然纵身跃入二十米深的湖水中。张帆望着他湿漉漉的身影，调侃道："你一定是当过救生员吧。"两位导演随即向秦天提出设想："如果咱俩都落水了，你该先救谁？"秦天笑着回应："谁先拍出第二部作品，就救谁——毕竟这也是为了中国电影的发展。"

《但愿人长久》的审片流程仍在持续，他期盼今年能完成与这部电影相关的所有事宜。年度计划中仍有五分之三的任务悬而未决，其中便包括前往陵水暂歇的行程——车票早已购妥，却因琐事缠身拖延至今。心境如同潮汐般起伏，时而激情洋溢，时而陷入低谷。每当思绪低落，他便会翻出2015年参与拍摄的纪录短片《孤独星球的音乐孩子》，那是与张震岳在花莲共同完成的作品。那些年他频繁往返台湾，既为工作，也为寻找内心的宁静。花莲与垦丁是他钟爱的两处秘境，每当从台北松山机场落地，便毫不犹豫搭乘南下列车。记忆中，家人总提及他们童年时代的纯真岁月，母亲曾住于宽敞的四合院，邻里相熟，门扉常开。自行车无需上锁，口渴时向路边卖梨的老人讨要一个，对方也从不计较。那时的人际信任如同空气般自然。他未曾亲历那个年代，却在南部的旅途中，隐约触摸到相似的氛围。入住的民宿门扉敞开，仿佛时光倒流。他租用机车漫游海岛，当地人笑他拘谨，一位大叔调侃道：“这儿什么都能丢，唯有机车不会丢，人人皆有。”冲浪时，他常觉得自己前世是条遨游大海的鱼。某日傍晚，当夕阳沉入太平洋，他静静漂浮在浪尖，凝视天际的红日，忽然领悟——此刻的停驻，或许正是此生最美的风景。

2024年11月，秦天得知《但愿人长久》已通过审查，影片时长被压缩至172分钟。尽管上映日期和发行方仍成谜，但他意识到电影市场正经历寒冬，只能继续按部就班推进。随着过审成为进展的标志，他踏上前往陵水的旅程，在西岛观看了龙舟竞渡，随后下海畅游、冲浪嬉戏，尽情享用当地海鲜。然而，身体却在某日午后突然出现异常反应——从下肢开始的麻木感逐渐蔓延至头部，伴随缺氧、胃痛与眩晕，令他几乎昏厥。

在高速公路驾驶时，他本能地思考如何安全变道与刹车，以避免危及他人。此刻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我还有无数待拍的电影。”经过短暂僵持，异常症状逐渐消退。他深呼吸，发现最近的休息区恰是机场，遂将车速降至安全范围，继续驶向目的地，内心默念着希望这段旅程不再遭遇突发状况。

尽管医生反复告知体检无异常，甚至调侃他41岁的医学指标过于“正常”，但他始终无法释怀。他意识到，这种躯体反应或许源自海鲜中毒，于是开始向亲友普及相关风险——中毒可能导致器官衰竭甚至猝死。作为从小在医院长大的人，他对健康格外敏感，虽早知人生无常，却在这次经历中深刻体会到命运的不可控。

身体恢复期间，他的生活节奏明显放缓：偶尔弹琴、阅读轻松读物、聆听古典乐与学生时代的心跳曲，暂停除步行外的所有运动，将情绪维持在舒缓状态。待症状缓解后，他逐步恢复适度运动与创作，重新投入需要深度思考的阅读，并开始与人交流。新年将至，《但愿人长久》正积极对接发行渠道，尽管电影市场低迷，他仍坚持认为作品的价值不容忽视。

今年初春，他从朋友处获悉《但愿人长久》或将通过艺联平台上映。朋友透露，三位导师均对此表示支持。这个消息如春风般拂过他的心头，令他激动万分，甚至超过两年前在FIRST青年电影展获奖的喜悦。四月时节，他踏上了从成都至北京的旅程，带着这部作品前往北大百年讲堂进行首映。北大放映结束后，诸多观众表示未能入场观看，为弥补这一遗憾，制片人自费在北京另行组织了一场放映。映后交流中，一位观众与秦天深入探讨影片内涵，对话结束时他便前往机场。次日，他得知这位观众决定个人出资助力电影发行，制片人红了眼眶，哽咽着承诺无论如何都要设法偿还。数月来，他始终沉浸在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中，全身心投入与这部电影相关的各项筹备。许多挚友在他推进上映进程时给予鼎力支持，也有前辈直言不讳——当下电影市场环境低迷，172分钟的影片难以保证排片量。这些琐碎事务如藤蔓般蔓延在上半年的每个时间节点。他始终在为电影可能无法与公众见面的境况做准备，实际上从开拍之初便已做好心理建设。然而当作品被部分观众观看后，种种反馈让他萌生一丝期待，渴望这部电影能触及更广的受众群体。从首映到定档，整个过程宛如过山车般的起伏，时而曙光初现，时而陷入低谷，这希望与失望的交替最终令他感到些许麻木。五月某日，微信群里飘来一条信息：6.17。看到这串数字，他确认电影终于敲定档期。那一刻，理性告诉他应当欣喜若狂——与两年前在西宁参加FIRST青年电影展时的忐忑心情如出一辙，彼时他尚不知影片是否能斩获奖项，如今也面临着同样的命运抉择：是否能够顺利公映。幸运的是，《但愿人长久》终于获得完整的呈现机会，历经四年时光从摄影机抵达大银幕，被更多人看见。尘埃落定之际，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中场休息，如同当年从游泳馆、少儿培训机构、各类工作中陆续离职时的释然。他深知，这部作品将伴随其一生，但此刻，就让它暂时谢幕吧——终于可以不用再持续带着它前行的旅程。

2025年6月，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内，《但愿人长久》首映礼正在进行，秦天身着篮球服现身活动现场。他顶着刚剪的寸头，身穿运动风篮球服登台亮相，恍若误入赛场的运动员。秦天对篮球充满热忱，足迹遍布成都大大小小的球场。高中时期经历的篮球校队选拔中，教练曾建议他尝试踢足球，称“你的位置不缺人”，他默默接受了提议。高三时期，他联合几位落选校队的学子组建球队，与原校队约战一场，最终以微弱差额惜败。此战令他领悟到，是否入选校队并非关键，真正重要的是抵达目标的路径。未入选校队的经历，反而催生出一种不受拘束的野性力量。多年后重逢昔日校队成员，对方已难以奔跑，他并未感到意外，这再次印证了起点高低并非决定性，关键在于保持对自我的清醒认知。电影与篮球共同塑造了他的认知体系。篮球赋予他团队协作、默契配合、适时退让与果断出手的智慧。无需酒后豪言，多年球场历练已让他洞悉他者是否具备终结能力，能否接应他的传球。有人甘当配角，有人渴望聚光灯，篮球让他在群体中找到归属，亦助他辨别真心伙伴。

秦天对昌西·比卢普斯怀有特殊情结，这位2004年以精准判断力与顽强斗志带领底特律活塞夺冠的"关键球员"，当年以探花之姿闯入NBA却辗转于五支队伍之间，直至与"铁血军团"并肩作战，才真正展现出领袖气质。他尤为难忘2004年总决赛中，实力悬殊的活塞队凭借铁血防守奇迹般的战胜湖人队，这让他对团队协作有了更深体悟。2005年赛季，他期待这支队伍能延续辉煌，认为主教练拉里·布朗如同导演，2004年的夺冠征程是其首部作品，而第二部作品将证明这并非偶然。秦天习惯用电影视角解读篮球，也常将拍摄心得融入竞技思考。在他看来，影视创作与体育竞技同样需要默契配合，而《但愿人长久》的拍摄过程更让他领悟到态度比技巧更为重要。他渴望团队具备马刺队的持久默契或是活塞队的集体意志，这种默契往往超越个人能力。尽管无法想象与志向不合的伙伴合作，但他也在思考：是否才华横溢者就注定能成就非凡？目前他选择保持适度开放——并非无原则接纳，而是为创作预留成长空间。他深知没有完美无缺的创作公式，唯有顺应艺术本真。比卢普斯曾说"没有痛苦就没有收获"，这句话在他心中已超越简单的因果关系，成为对坚持本质的诠释。他深信每一次投入都会带来蜕变，即便成果未如预期显现，那些沉淀的品质亦将塑造更强大的自我。当首映礼帷幕落下，秦天与观众一同踏上归途，回首过往，篮球与电影如同两位导师，共同塑造了他的世界观。彼时在前交叉韧带断裂的时刻，他仿佛听见篮球在耳边低语——"就此止步"。

《弹孔》上映后掀起热议，舆论场中众声喧哗。有观众为影片沉浸其中，也有观众中途离席；有人为某些令人不适的细节争论不休，也有人被触动心灵的情节所折服。秦天深知，每部作品都会在不同观众心中投射出迥异的影像。对他而言，创作过程中存在的优劣都是现实的注脚。尽管深知影片仍有改进空间，但他对最终呈现的结果并不惋惜。

拍摄《但愿人长久》时采用边拍边剪的工作模式，剪辑师白天休整，晚间全力剪辑。剧组日间完成拍摄后，秦天便立即投入剪辑房。剪辑师将前日素材按场景顺序整理后交予他审阅，先进行初步检查指出问题，再由秦天二次确认。这种精准的创作节奏使拍摄过程行云流水，剧组提前两天完成拍摄，全程未进行补拍重拍。

唯一例外发生在片尾夏婵雪中读信的场景。拍摄当日，雪景恰到好处，团队顺利完成取景。次日清晨，秦天却发现山湖间弥漫浓雾，当即决定重拍。演员不解询问是否需修改昨日戏份，他解释道：并非昨日拍摄存在瑕疵，而是自然条件告知他们，昨日的画面与故事氛围不符——前日众人被美景吸引，却忽视了这场戏应有的克制与情感张力。工作人员随即调整设备，直至下午1点完成二次拍摄。

在《但愿人长久》的拍摄现场，大量镜头采用了一次性拍摄完成的方式。演员徐海鹏在拍摄数日后向导演秦天提出，是否可以保留某些不完美的画面。秦天则表示无需修改，他所追求的都已经实现。徐海鹏补充道仍有细微不足，秦天回应称：首部作品的目标并非追求完美，而是完成必要呈现的内容，至于完美可以留待后续。两年前在成都某酒吧的访谈中，秦天曾以"纸飞机"为喻，指着酒杯上飘动的纸飞机问记者：若二战中有一架满是弹孔却成功返航的战机，工程师应优先修复哪些部位？当记者回答后，秦天揭晓答案：应当加固那些未被击中的区域——因为飞机能够返航的事实证明，若不加固这些弹孔密集处，它仍能安全返回。这个源于高中课堂的案例深深影响了他的创作理念，包括《但愿人长久》的拍摄策略。他坦言对作品中的瑕疵毫不介意，认为确保观众接收到核心信息比追求无懈可击的制作更为重要。他将纸飞机从杯口取下置于桌面，表示已完成的作品无需后悔，因为当时的自己已竭尽全力。他坚信这架布满弹孔的"飞机"至少在当前仍能安全着陆。

六月是电影爱好者的盛宴，无论是轻松幽默的喜剧、扣人心弦的剧情片，还是视觉震撼的科幻巨制，都有许多值得期待的作品。近期热片《奥本海默》以核物理学家的传记故事引发热议，诺兰导演的复杂叙事与实景特效令人沉浸；而动画电影《蜘蛛侠：纵横宇宙》则以多元宇宙设定和绚丽画风收获口碑，成为暑期档亮点。此外，经典文学改编的《月亮与六便士》、家庭温情片《失落的环节》以及悬疑惊悚《禁闭岛》也值得关注，不同题材满足多样观影需求。建议根据个人喜好选择类型，享受这个电影密集的六月。